洛阳西朱村曹魏大墓出土石楬涉琴文字补说
M1:39号石楬
M1∶337号石楬
M1:39号及M1∶337号石楬的拓片图像见上图。李零先生、郑志刚先生相关训释如下:
礼乐类:赠币、钟、镈、奏鼓、鼙鼓、笛、箫、琴、筝、琴拨。
……
“〔墨漆〕画琴一,/〔丹缣〕囊自副”(M1∶39,图110)
“……□山画筝,/……衣,柙自副”(M1∶198,图111)……
“三合金拨, / □ □自副”(M1∶337,图112)
三合:疑读三盒。拨:疑指琴拨。[2]
又
“丹缣囊”:指的是包裹器物的包袱皮或罩子。缣为双丝的细绢。《说文》:缣,并丝缯也。如果所释无误,那么这将是一则目前最早的描述琴囊及其质地和颜色的史料。
“自副”:即自配。副与主相对,指与主要随葬品相配套。
据不同研究者考证,此墓的墓主可能为曹操次子曹彰,或魏明帝曹叡,或魏明帝爱女曹淑和甄黄的合葬墓等,墓葬年代约在223-263之间。这一前后正是著名琴家如蔡邕,蔡文姬,杜夔,阮籍,嵇康等生活的年代。他们所弹之琴究竟什么样?
迄今为止出土的古琴实物,时代跨度从春秋早期(郭家庙)到西汉中期(海昏侯),皆为半箱式琴(典型的半箱式琴如图),且基本出土于楚地。而传世古琴,包括疑为北魏时期的日本正仓院金银平文琴,则都为全箱式。二者之间的矛盾如此突出,使得出土的半箱式琴是否是传世全箱式古琴前身的问题,成为一个争讼已久的学术焦点。持“非前身”观点的学者认为中原地区另有全箱式“中原琴”以区别于半箱式“楚琴”,只是因为墓葬条件不好没有发现而已。不过,大部分学者都基本同意,古琴的相关考古图像资料也都已证实,古琴至迟在东汉到魏晋期间就已定型为七弦十三徽、与传世古琴一致的的全箱型形制。因此无论是哪一方,都不约而同地在时间上把目光投向这段尚待填补的历史空白期,在空间上投向中原地区。不论这里出土何种琴器,都有可能使得学术观点的天平倾侧。
马王堆汉墓出土七弦琴
因此,得知洛阳西朱村曹魏大墓出土石楬透露出此墓有一张“画琴”随葬,难免不让人激动一番。但遗憾的是此墓早已遭遇严重盗扰,如今我们只能空对“画琴”石楬残片和一些无法辨认的漆木器遗迹,留下无限叹惋与想象。
M1出土漆木器残片
今试以李零先生补缀之“墨漆”“丹缣”二字,裁取其他石楬文字拟合,以一窥全貌,聊补缺憾如下:
古文献中虽然未见“画琴”的记载,但盛加装饰的“宝琴”却并不鲜见。如《古琴疏》:“帝喾之妃以碧瑶之梓为琴,饰以㻬琈宝玉,故名日‘㻬琈’。”又据《西京杂记》:“赵后有宝琴曰凤凰,皆以金玉隐起为龙螭莺凤古贤列女之像。”以及:“汉高祖入咸阳,周行府库,其异者,有琴长六尺,安十三弦,二十六徽,皆用七宝饰之,铭曰‘璠玙之乐’。”或言《西京杂记》为伪书,但如果结合出土的战汉彩绘琴器实物,如湖北随县曾侯乙墓五弦琴,湖北枣阳擂鼓墩一号墓浮雕彩绘十弦琴等,则所记之事未始不可信。与墓葬年代大约同一时期的嵇康(223 -262)在《琴赋》中描绘造琴的情况时就说:“乃使离子督墨,匠石奋斤,夔襄荐法,般倕骋神。锼会裛厕,朗密调均。华绘雕琢,布藻垂文。错以犀象,籍以翠绿。弦以园客之丝,徽以钟山之玉。爰有龙凤之象,古人之形。”虽然汉赋的文学语言辞藻华丽,铺陈夸张,但至少客观反映了当时奢华的审美取向。
曾侯乙墓五弦琴(均钟)
湖北枣阳擂鼓墩一号墓浮雕彩绘十弦琴
诚如郑珉中先生所言[6],“宝琴”应该是相对于没有装饰的“素琴”而言。《礼记、丧服四制》云“祥之日,鼓素琴,告民有终也,以节制者也。”郑玄注:“素琴,无漆饰也。”素琴是丧仪期间除服日君子所御之琴。“素”有纯洁本真的意象。因此《晋书·陶潜传》说陶渊明“性不解音,而畜素琴一张。”到了唐代,士人们已经不再崇尚“画琴”和“宝琴”这种奢华之风,所弹之琴便都是素琴了。
1. “拨”疑为“钵”的俗字。“金拨”即“铜钵”。但作为食器的“钵”容积太大,似与此不符。因此可能为“水盂”之类的文房器。但“拨”为“钵”的俗字尚缺乏用例,证据力度稍嫌不足;
2. “拨”疑为“镈”的俗字。但此处的“镈”并非为钟镈之镈,因为后者已经在M1∶111中出现过了:“鑮(镈)钟四,墨〔漆画〕/扶兰(栏)自副”。此处的“镈”应该是农具之“镈”[11],(诗经:“其镈斯赵,以薅茶蓼”),形如铲子,有一定容积,只不过小型化、精致化后成为生活用具了。
西汉铜镈
考察这种小型的匙勺一类非食具生活用品,民间老一代人都有同时称其为“拨子”的,而其中一些匙勺部分已经没有了容积,成为了铲形。比如中药铺使用的“药拨子”、“药铲子”,茶道用具“茶拨”,文房用品“浆糊拨子”等(如图)。因此,虽然没有在文献中找到“拨”与“镈”通假的用例,但从以上读作(或书作)“拨子”的器具像“镈”之形可以推断,民间以“拨”代“镈”是成立的。如果进一步结合其他石楬铭文中出现的“墨漆画药函”(M1∶152),“药簁”(亦药匣、药箱。M1∶112)和“银小杵臼”(药臼,M1∶281,图77),则“三合金拨”似可释为:
“容量为三合的铜质药拨子”。
中药房用具铜拨子
浆糊拨子
茶拨子
3. “拨”或为“钹”之俗字。“金拨”即为打击乐器“铜钹”。铜钹又称铜钹子、或铜钵子,亦称铜盘、铙钹等,以响铜制造,形如圆盘,中央隆起如丸,中心穿孔系以布绳,持拿两片,互击鸣奏。即然其形如圆盘,也可能以容量来区别其大小。但按照东汉大丧的乐器随葬规制:“钟十六,无虡。镈四,无虡。磬十六,无虡。埙一,箫四,笙一,箎一,柷一,敔一,瑟六,琴一,竽一,筑一,坎侯一。”[12],铜钹并不出现在其中。王咸秋根据石楬铭文所出现的一些儿童玩具及相关历史资料推测,西朱村M1的墓主人极有可能是曹淑和甄黄这两位早殇的孩童[10]。如果此说成立,那么“铜钹”作为一件独立的儿童玩具也并非不可能。
综上,笔者认为,M1:39号石楬所示“画琴”和琴“囊”不仅揭示了汉魏时期以画琴随葬的事实,而且也首次描述了琴囊及其质地和颜色,是一则珍贵的史料。而M1∶337号石楬的“金拨”不可能是“琴拨”,也不因归入礼乐器一类。“三合金拨”更可能是一种铜质容器,具体可能是“容量为三合的铜药拨子”。(完)
2021年11月17日
吴跃华 于 北京
[1]王咸秋,严辉,吕劲松.河南洛阳市西朱村曹魏墓葬[J].考古,2017(07):71-81+2.
[2]李零.洛阳曹魏大墓出土石牌铭文分类考释[J].博物院,2019(05):6-20.
[3]曹锦炎.洛阳西朱村曹魏大墓墓主身份浅析——兼谈石牌铭文所记来自一带一路的珍品[J].博物院,2019(05):21-28.
[4]赵超.洛阳西朱村曹魏大墓出土石牌定名与墓主身份补证[J].博物院.2019(5):29-36.
[5]郑志刚. 汉魏大墓石牌文字研究[D].南京大学,2019
[6]郑珉中.论日本正仓院金银平文琴兼及我国的宝琴、素琴问题[J].故宫博物院院刊,1987(04):25-36+66.
[7]范常喜.洛阳西朱村曹魏墓石牌“三合银香炉”小考[J].中原文物,2020(06)142-144.
[8]李小燕. 玉柄形器研究[D].吉林大学,2008.
[9]云浩对话龚一:追寻古琴背后的君子之道http://sino.newdu.com/a/201711/23/7966.html
[10]王咸秋.洛阳西朱村曹魏一号墓墓主考[J].华夏考古,2021(03):88-93+116.
[11]孙机.《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》[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8:10
[12]刘连香.洛阳西朱村曹魏墓墓主探讨[J].博物院,2019(05):37-49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