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“欲罢不能”看查阜西的雅俗观
《梅花三弄》这个曲子,耳熟能详,似乎已成琴人居家旅行老少咸宜之必备。甭管正式雅集,还是闲聚聊天,要说不会《梅花》,你都不好意思说自个儿学过古琴。
究竟梅花这曲子有多招人喜欢?查先生说了,“欲罢不能”。
欲罢不能这个词儿,哪来的?当然不是查先生的杜撰。
将古琴曲分段并加上小标题,是古代记谱的传统。
明代《神奇秘谱》中提到的《梅花三弄》,就有这么十个小标题:
“一、溪山夜月;二、一弄叫月,声入太霞;三、二弄穿云,声入云中;四、青鸟啼魂;五、三弄横江,隔江长叹;六、玉箫声;七、凌风戛玉;八、铁笛声;九、风荡梅花;十、欲罢不能。”
《西麓堂琴统》里对《梅花》的标记略有不同。
“一、溪山夜月;二、声遏行云;三、碧霄声彻;四、声断行云;五、月转西楼;六、声散行云;七、清霄杂珮;八、玉笛声清;九、风落梅花;十、欲罢不能。”
俩小例子,有同有异。皆是以物起兴,继而声景交融,最后抒怀传情。读来如四言小诗,兴味盎然。可以看出,虽然中间有理解上的不同,但在尾声这段,均标为“欲罢不能”。
究竟这四个字,作何深解?查先生在读北宋书学理论家朱长文的《琴史•桓谭传》时,有所恍悟。书中记录东汉经学家、琴师桓谭说过的一段话:
“吾志乐听音终日而心不足,由是察之,深入其旨,则欲罢不能;不入其意,则一过而已。”
桓谭做过掌乐大夫,不满足于那些徒具形式、内容空洞的宫廷“雅乐”,反对当时盛行的谶纬迷信。查先生深切理解并赞同桓谭的理论,他认为音乐应当具有切实的内容,这样才能感动听者,使人“欲罢不能”。
不过,当时大司空宋弘(字仲子)可不这么看,作为保守派的代表,他严厉指责桓谭的音乐思想,说他“进郑声以乱雅颂”,上纲上线地批评他扰乱了高雅音乐的秩序。
查先生对宋弘这个做法不以为然,他用了一个“诬”字,为桓谭在宋仲子面前“平反”,明确表示了立场,并提出要“降心从俗”。
“降心从俗”这四个字,很有意思。从孔子批郑声,到清代戏曲的“花雅之争”,中国音乐的雅俗之辨,自古以来就未平息过。
纵观中国音乐的发展史,我们会发现,高古时期音乐是不分雅俗的。自周以后,因教化等级等因素,“雅俗”雏形确立。之后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,虽然两者的争辨一直比较激烈,但许多时候雅乐也不断地从“俗乐”中汲取营养。雅俗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并不那么分明。
魏晋时期的嵇康写过一部《声无哀乐论》,这是世界上第一篇讨论音乐美学思想的著作。文中提出,音乐本身没有喜怒哀乐之分,一切在于听者的心境。
由此可见,雅俗的感受,最终还是在于人本身的认识。假如一定要把“雅俗”割裂开来,一味追求“雅”而忽视了音乐本身的表现力,往往使雅乐过分高冷,陷入空洞无物的境地;而言之有物、真正富有感染力的音乐,却要被宋弘等人以雅俗之分扣上“乱雅”的大帽子。这就难怪作为文人鼓琴之代表人物的查阜西先生,这次要站在桓谭这一边了!
附原文:
“欲罢不能”
琴曲《梅花三弄》末段之小标题,各谱均为“欲罢不能”,多年未知其何意,亦未知其出处。
偶读朱长文《琴史•桓谭传》,谓谭尝曰:“我志乐听音终日而心不足,由是察之,深入其旨,则欲罢不能;不入其意,则一过而已。”并极言感染之深耳。
谭之新论最现实而进步,于音声亦然,最能“降心从俗”。何故宋仲子遂以“郑声要君”诬之耶?
1956年10月8日
( 摘自《査阜西琴学文萃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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